[组图]80岁，妈妈终于当上作家了

[组图]80岁，妈妈终于当上作家了 字体： 小 中 大 分享到： [组图]80岁，妈妈终于当上作家了 2022-02-22 09:19:19 来源：新民晚报

2020年，杨本芬在清源书店为读者签名。

八十岁时，她终于成为一名作家。这是一个奇迹。非常漂亮。杨本芬60多岁的时候，坐在厨房的矮凳上，开始写一本关于母亲《秋园》的书。十年后，《秋园》出版。这本书几乎横扫了2020年文学榜，无论是专业人士还是普通读者都普遍认可。2021年，杨本芬出版散文集《浮木》；2022年，小说《我是香》出版。80岁时，他成了一名作家，这是杨本芬和他的女儿张虹都没有想到的。

在我的晚年，我就像一列旅行中的火车。

我母亲年轻时是个小说迷。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县城，又恰逢一个书籍匮乏的时代，可看的东西少之又少。每当县城里谁有一本她没看过的小说，我妈都会想尽办法去借。为了借书，她甚至利用自己的针线活特长，帮人绣花、收鞋底、缝补衣服交朋友。有一次，我借了一本珍贵的手稿《第二次握手》，别人让我第二天还。她熬了一夜，连夜抄小说。——几十年后回过头来看这件事，我妈自己也深感不解，不明白当年为什么那么有活力。上班，带三个孩子，做家务...这些都没有熄灭我心中热爱文学的小火苗。

杨本芬的三个孩子

她崇拜作家。她说，“作家很了不起。它们能让人哭或笑……”在没有电视机的那些日子里，我们常常在寒冷的冬夜在家里聚集许多人:邻居、我母亲的女朋友、汽车运输公司的司机或修理工...都在我家听我妈讲故事。无论是《沉睡谷》、《一双绣花鞋》还是林的《袁》、《青春之歌》，都是在这本书里讲述的。我的童年萦绕着冬天的炉火，流行，妈妈讲故事的声音，还有渐渐袭来的铺天盖地的睡意...许多个夜晚，我在抵抗睡意中睡着了。

然而，我母亲只是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，从未梦想过成为作家——这怎么可能？她只是县汽车运输公司的仓库保管员。工作之余，柴米油盐和家务占据了所有的精力...日复一日，三个孩子渐渐长大，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平凡的人生——这已经够辛苦，够好了。

杨本芬

我们没想到，在后来的岁月里，母亲的人生出乎意料，绽放出了不一样的火花。2020年，80岁的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《秋园》，获得当年豆瓣书单“中国文学”第二名。目前2万多人评分，1万多条留言8.9分。这本书几乎横扫2020年文学榜，至今印数达8.8万册，无论是专业人士还是普通读者都普遍认可。

2021年，母亲出版散文集《浮木》，2022年，出版小说《我是香的》。正如她在《秋园》的序言中所写的:

“人到老年，我就像一列在旅途中的火车。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推动着我向前冲...我就像拿着笔走在自己的路上，再次走过漫长的人生。”

在我的生活中，我只是没有读足够的书。

一上小学一年级，我妈就说:“以后，你要上大学。”当时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。在我们生活的小县城，连老师都不太了解大学。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这辈子书还没读够。”从很小的时候，她就和奶奶一起养活一家人。爷爷身体不好，放弃教书也不能种地。他家完全靠他奶奶给别人做针线活。年轻妈妈要帮忙带弟弟妹妹，让奶奶腾出手来赚一家人的生计。到了十岁，妈妈已经不能上学了，每天看到村里的同龄人去上学，非常痛苦。终于到了可以上学的那一天，我就直接上四年级了。十五岁考上岳阳工业学校，三个月后即将毕业时解散。兜里揣着三块钱，她坐火车跑到江西，报读了江西共产劳动大学。不到一年后，由于家庭因素，他被送到农村，然后结婚生子...读书的梦想彻底破灭了。

后来，我们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。在20世纪80年代的偏远县城，这是一件罕见的事情。我觉得是妈妈对“读书”的执念影响了我们。

杨本芬和他的母亲

从汽运公司退休后，我妈来南京帮我带孩子。小家伙睡着后，她会在书架前徘徊，挑选她感兴趣的书。那时，我读了一本关于我母亲的书。她一次看了三遍，然后想:我也有妈妈，我也可以写妈妈！想法一旦萌发，就再也无法遏制。很多时候，她坐在厨房的凳子上，把炉子当桌子，利用一切空隙，让自己的笔在稿纸上快速移动。从来没有“写作瓶颈”。故事就像自来水。一打开，水就流了出来，这是过去艰苦生活的礼物。

她花了一年时间在纸上写她祖母的生活。写，涂，改，抄几次。出于好奇，她称了称稿纸，有8斤重。

我帮她把文字输入电脑，取名“妈妈回忆录”，用我的ID贴在天涯社区。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。那个帖子就是后来的秋园。

秋园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影响力和良好的声誉。有一次，一位媒体记者写了一篇关于我母亲的报道，并为此采访了我。其中一段写道:“一个只写过一本书的人能成为作家吗？”杨本芬问女儿。张红哄着她，“当然。”

我郑重反对:“我不是哄她，我只是觉得她是个作家。”——我的理解是，当你为自己而不是为发表而写作时，写作就开始了。

从六十岁开始，我妈就没放下过笔——后来，她学会了打字和上网，开始用电脑写作。当她开始写作时，从来没有人答应为她出版。我不知道前方是什么，但她还是做出了如此真诚而英勇的选择。我觉得这是她最棒的地方。

一个故事不讲就不存在。

我妈写的都是辛苦一辈子的人，我奶奶和村民都是平凡如粪土。记得在网上连载的时候，有读者留言说，没有人有耐心看普通人的历史，只有名人和精英的历史才有色彩，才能生存下去。我想这是很多人的想法。对写作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误解:只有伟大的人和事才值得写出来印成书。但是我不能同意。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，每个生命都值得描述。就我个人而言，我倾向于认为我们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，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小。在漫长的人生冒险中，每一个个体都会有值得一谈的经历。

杨本芬和他的家人

记得一个网友的留言，很感慨。他想记录父亲的口述往事，但父亲的叙述内容支离破碎，把握不了脉络和层次，也画不出轮廓。他说看了我妈的帖子，又回到了听他爸讲故事的感觉。他说，经历过苦难的人，大多没有讲故事的能力，所以我妈妈那些来自普通人和底层的故事，就显得弥足珍贵。

《秋园》出版后，我设法找到了这位网友。他祝贺我母亲的书出版了，悲伤地说:“我的父亲，现在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。”他的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症。这个事实让我震惊了很久。疾病侵蚀人的脑力，让人吃亏，时间无情！

人们一直在失去。记录和书写是人类抵抗遗忘和失落的方式，因为“一个故事不讲述就不存在”。

我为你赢得荣誉了吗？

妈妈不认为写作是一种特权。年轻的时候，她就像一粒芝麻，落到哪里，就想尽办法活下来，生根发芽，开花结果。生活是第一位的，没有多余的时间写作。当我们成年后，我母亲一个接一个地帮助我们抚养三个孙子。对母亲来说，照顾孩子、做饭和收拾房间永远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。虽然她那时候就开始写作了，但她从来没有生出过别人为之让路的奢靡念头。“女儿天空低，翅膀薄，身边担子重！”萧红的情感也适合她妈妈。

1987年，杨本芬和本文作者的二女儿张红

我在《秋园后记》中写道:“当我的母亲智华在晚年拿起一支笔，回首一生，真正的救赎才开始。”不止一次有人问我，“这种救赎意味着什么？”我觉得如果一个母亲大半辈子都“活着”，晚年写作就是自救。当你诚实地记录和认识自己的生活，往往意味着更多:你也记录了时代。《秋园》出版后，我和母亲有过这样一次谈话:

她:我为你争光了吗？

我:当然。

她:那就好。我想为你赢得荣耀。

八十岁时，她终于成为一名作家。

这是一个奇迹。非常漂亮。我妈也是这样。我目睹了整个过程。(张红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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